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儿时的年味
  来源:本站原创  日期: 2018-03-05

进入腊月,超市里的人比平时要多出两三倍,结账出口排成长龙,人们在挑三拣四的置办年货,每辆推车都装得满满的,好像东西不要钱。眼前的景象,让我想起了儿时的农村腊月大集,也勾起了我记忆中那挥之不去的浓浓的年味……即便是在物质相当匮乏的年代,年还是过得有滋有味,让我不能释怀。

我的老家是在安丘南部一个不到三百口人的小村庄,没有风景名胜,也算得上环境优美,村内树木茂盛,村东有两条河,蜿蜒向南流进渠河,最终汇入渤海。小的时候,还是大集体,要靠挣工分吃饭,我们家6口人,只有父母在生产队干活,日子过得很紧巴。吃在生活中占据了最重要的地位,因此最盼望的就是逢年过节,因为过节总会有好吃的,寒食节的蛋、端午节的粽子、中秋节的月饼等等,当然最期盼和最有仪式感的还是过年。过年的起源无从考证,年俗文化是数千年历史积淀而成,它全方位满足了人们感官(视觉、听觉、嗅觉、味觉)刺激,又有从感官直至心灵的仪式感,同时也是人情感得以释放、心理诉求得以满足的重要载体。

过了腊八节,外面虽天寒地冻,便也嗅到了年的味道。最先热闹的是碾棚,婶子大娘们带着孩子,利用石碾进行过年的食物原料加工;接着就是热闹的腊月大集,各自置办年货。母亲经常说:日子难过年好过,平时是生活再难,过年也会变着法准备些好吃的。父亲在村里做盖垫和笤帚的手艺不错,利用农闲时间做下许多,留下自己家用,剩下的卖了换钱,再拿去购买年货。腊月集最热闹,色彩也最丰富,到处人山人海,货品琳琅满目,有些是只在过年才有的卖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,父亲负责买菜和过门钱之类,筷子和碗是每年必须添置的,预示人丁兴旺;专业学过裁缝的母亲,则会在供销社卖布的区域反复地挑选着,总是在琢磨着用手里有限的布票,尽可能给每个孩子都能扯布做一件新衣服;而我早被那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吸引过去了。那时候,卖鞭炮没有其他促销手段,全凭吆喝和炮仗的声音效果。打算购买的也不急于交钱,在火药味、爆炸声、吆喝声交织的环境中,观看良久,货比三家,最后才购买自己满意的鞭炮,恋恋不舍的被大人们拉走。腊月大集全方位满足了人的视觉、听觉和嗅觉,这就是年味。

年前最重要的一个时间节点就是腊月二十三辞灶,因为重要,又被称为小年。白天要打扫屋除尘,把笤帚绑在杆子上,整个屋里,包括角角落落要扫得干干净净。父亲会从生产队借来梯子,爬到屋顶,用长杆将烟囱疏通一下,好让灶火烧得更旺。母亲负责糊窗户,撕掉旧纸,刮干净窗棂上残留的纸屑,将新的白纸从外面平整的糊上,然后用鸡毛蘸少许豆油在每个窗格涂一下,随着油的洇开,窗纸慢慢呈半透明,既增加了透光性,又增加纸的韧度。最后,巧手的母亲用红纸再剪几个窗花贴上,顿时有了年味。黄昏时分,祭灶仪式开始,母亲先在灶台摆上糖瓜、柿饼等供品,在灶台边墙上重新更换木版印制的灶王爷像,然后焚香、烧纸、磕头,并像念经一样叨叨几句:上天言好事,回宫降吉祥之类的话,最后燃放炮仗,也就算是送走了灶王爷。我们恭恭敬敬站在一旁观看,直至仪式结束,其实更关心的是盘子里的糖果,鞭炮一放,我们便可分而食之。整个过程小孩不许乱说话,虽然有朝圣般的虔诚,但我心里也在琢磨,灶王爷很是尽职尽责,成年累月趴在锅灶边忍受着烟熏火燎,保护和监察我们一家,到小年这天吃了糖瓜,才到玉皇大帝那里汇报工作,多少有受贿之嫌。这些只能在心里想,不敢与母亲说,因为母亲曾告诉过我们,灶王爷掌管一家的凶吉祸福,只能虔诚地礼敬。这种仪式感是年俗的传承,也是不可缺少的年味。现在家家都用燃气灶代替了大锅灶台,不知灶王爷该呆在什么地方。

灶王爷.jpg

(木版印刷的灶王爷像)

       小年过后,才开始了真正的忙,主要是食物的准备,大集体时我家分的麦子很少,白面平日很少吃,即便是过年,也是以煎饼为主。馒头是每年要蒸的,主要用来走亲戚和伺候客人。最辛苦的当属母亲,既要算计一下全年粮食的分配,又要想让我们过年吃得好一点,还要当指挥员,给我们每个人都指派任务。在母亲的安排下,我们揉面的揉面,抱柴的抱柴,烧火的烧火。和面这技术活是母亲亲自完成,母亲说男孩有力气,让我负责揉面,醒好的面要揉两遍后才做成馒头。作为揉面的奖赏,最后给我一块小面团,可以搓成长条盘成鸽子,蒸熟后归我所有。很多年后参加了工作,馒头都是母亲自己做,我突然有一种猜测,当年是不是母亲为了偏向我这个家中唯一的男孩找的借口。随着热气腾腾和馒头的面香扑鼻而来,馒头出锅了,母亲先要检视一下的品相,将粘在锅上的馒头铲下来分给我们作为奖赏,那感觉最香。为了图个吉利,蒸馒头时,都要用模具做部分面鱼和荷叶。如果白面还有剩余,还会蒸一些包子,包子馅是秋天晒的干扁豆,加上少许豆腐和粉丝的素馅。

那时候冬天不像现在,主要的蔬菜只有白菜、芹菜、芫荽以及菠菜,伺候客人仅有这些显然不够,母亲便做一些炸鱼、炸肉,这些油炸品既便于存放,又可以一菜多吃。因为鱼和肉的量都有限,所以将鱼、肉切成窄窄的4-5公分长的细条,外面裹上蛋糊,放在油里一炸,体积会成倍增加,可以将有限的食材发挥到极致。蒸鸡白菜是家家都要做的,自家养的鸡宰杀洗净,将花椒、八角、大葱、姜等放入鸡内,铁锅底先铺一层白菜,放上处理好的整只鸡,加入松莪、盐,上面再用白菜盖好,小火慢慢炖一个小时,让各种的香味充分挥发,白菜汲取了鸡肉的精华,也有了鸡肉的鲜香,此时特有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着。母亲会趁热将鸡骨头剔除,我们几个孩子便蹲在一旁,等着啃骨头,一边不住地咽口水。鸡肉撕得一条条,连同白菜和汤汁一同盛在盆里,盖上木板,放外面冰冻。来客人的时候,盛上一盘,最好带着冰碴,鸡肉的弹韧,松莪的爽滑,白菜的清香,和着凉凉的冻,吃上一口,便觉是清爽可口的美味。母亲总是变着法地把简单的食材变成色、香、味俱佳的菜肴,进入冬天后,自己制作豆腐乳,还用发酵的黄豆加萝卜块做成豆豉咸菜,都是我家春节餐桌上的必备凉菜。

大集体也有好处,生产队过年要杀猪,一般每家分二三斤带皮猪肉。分完猪肉,还有重头戏,就是猪头、猪蹄和猪下水,僧多粥少怎么办?只有抓阄才能体现公平。谁家抓到,就像中了头彩。年越来越近,空气中不时飘出肉香,真是一家炖肉香满庄。此时,我便驻足,深深地多吸两口,满足一下平日寡淡的嗅觉,又好像赚了很大便宜似的。记得有一年我抓到半块猪头,家人高兴得不得了,母亲用煮猪头的肉汤加上肉皮,熬成肉冻,那年吃得最美!这种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和满足感就是年味。

转眼已到除夕,母亲早早起来做好饭,父亲带领我们清扫院子,那时候是土院子,也要仔仔细细地把犄角旮旯清理一遍,把院子打扫得像狗舔的似的。然后准备贴对联,浆糊要趁热用,不然会冻住。经过一番忙活,红红的对联,花花绿绿的过门钱和整洁的院子,整个家已是满满的年意。此时的村庄,炊烟袅袅,复合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,恣意地冲击着人的嗅觉,寂静、欢闹,也已沉浸在过年的氛围中。

(贴对联和过门钱)

中午饭简单凑合一下,天擦黑,母亲便领我们包饺子。平时过节都是吃素馅饺子,但过年特别是初一的饺子,一定是要有肉的,所以过年的饺子最香,这也说明了年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。至今我还记得有一年,城里的大姨给了半斤精粉,过年才用来包饺子,煮熟后,饺子皮晶莹透亮,能看到里面的馅,简直舍不得吃。年三十包饺子摆放也特别讲究,放在盖垫上从外到内一圈圈摆好,预示着团团圆圆。包好的饺子放在外面天然冰箱冻着,我到院子里放鞭炮,母亲领着姐姐开始准备年夜饭。不一会儿菜就摆上炕桌,全家围坐在桌前,开始了一年中最丰盛的晚餐。其实也就6个菜,年景再差,肉和鱼是必须有的,父亲不爱喝酒,就买点果酒,我们可以不用顾忌,尽情地大快朵颐。这时父亲母亲总是先让着我们吃,看着每人那狼吞虎咽的满足感,母亲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,也算是对他们一年辛劳的最好犒赏。吃完年夜饭,母亲便从柜子里给我们找出新衣服,再试穿一遍让她看看。母亲对我们穿衣服要求极严格的,决不能邋邋遢遢,即使再破旧,也要穿的整洁,至今都影响着我的穿衣习惯。


年除夕包的饺子.jpg

(年除夕包的饺子)

那时家里没有收音机,更没有春晚,便只有睡觉。子夜已过,就要起来发“纸马”,祭拜天、地、先人,这是男人做的事情,所以父亲便叫我起来,给他当帮手。要先烧水煮饺子,这时不能使用风箱,柴禾一般用芝麻桔或者是豆秸。很快饺子煮好,先盛出三碗,摆放在磨顶早已安置好的供桌上,然后倒酒,焚香、烧纸,再在父亲的带领下,怀着敬畏的心情,虔诚地磕三个头。最后燃放鞭炮,这时我便从炕头上挑出最长最响的鞭,拴在提前准备好的长杆上,由父亲点燃,我高高的举着,似乎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任务。放完鞭炮,仪式才算结束。谁家起来得早,谁家的鞭炮响,预示着来年的好兆头,这是世世代代沉甸甸的传承,包含着敬畏、感恩的精神寄托就是年味。

忙完这些,吃了初一的饺子,穿好新衣服,便怀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心情等着出去拜年。天刚放亮,父亲便领着穿戴一新的我出去拜年,拜年是讲究顺序的,先本家后外姓人,并且按照辈分由高到低进行。一进门就喊:爷爷奶奶过年好!给你们磕头了!里面的人就会应道:不用磕,快进来。其实我也没有真磕头的意思(从我有记忆起,就不兴磕头了),两眼先在院子里快速扫描,看看有没有未响的炮仗,一旦发现,迅速捡起来放在兜里,生怕别人抢走。进到屋里,大人们坐在炕沿,我们小孩一般站着,回答着长辈们几乎千篇一律的问话。客套话讲完,先浏览一下墙上的年画,最后聚焦在盘子里的瓜子,可以尽情拿着吃,但绝对不能自己往兜里装,这是出门前母亲的叮嘱。有时候,本家的长辈有时也会给我往兜里塞两块糖,还总要推让一番,其实心里很想能给多放几块。跟着父亲,沿着提前规划好的路线,全村走下来,往往已近中午,我的口袋里也有不少收获。顾不上吃中午饭,便和小朋友出去玩了,比比谁捡的炮仗多,谁的糖好吃……这时候的村庄最热闹,如果赶上下雪,便会更有年味。


(那时的年画多是样板戏剧照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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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雪中嬉戏)

初二开始走亲戚,将馒头和饼干用箢子装好,饼干不够有时会用油炸果代替,都要装得满满的,上面盖花毛巾或者母亲的红包袱。那时家里没有自行车,十几里路也是靠双脚走着,你来我往,虽然辛苦,但是人情满满。出门之前,母亲都会再三叮嘱,给我们讲一下饭桌上的礼仪。什么入席吃饭哪个位置能坐,哪个不能坐,坐在炕上一定要盘腿。要注意吃相,用右手持筷,夹菜要从自己眼前,主人不举筷,自己绝对不能先动等等,交代好一切,才放心让我们出发。母亲的这些要求,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,自觉不自觉地传承下去。我最愿意去的是姥娘家,他们村比较富裕,文化娱乐多,能看到踩高跷,跑旱船,有时还能听一两出茂腔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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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走亲戚用的箢子,是柳编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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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油炸果,与油条类似,但是酥脆可口)


接下来重要的日子,就是正月初五和十五,初五我们老家叫“五么日”,小时候不知什么意思,后来查资料知道,这天又叫“破五”、“破五穷”,早上扫院子、放鞭炮、吃饺子。正月十五虽叫元宵节,当年北方不吃元宵,习俗也是吃饺子、放烟花,吃元宵是近些年的事情。

元宵节已过,年也就过完了,便开始各忙各的事。过年,虽然忙碌,但是能让人精神获得寄托,充满了期待,充满了快乐,充满了人情交往,充满了敬畏和仪式感,让传统在我们心里有了痕迹,这就是儿时的年味!

之后,我慢慢长大,不管是在外上学,还是参加工作后,都虔诚地遵循着年俗的传统,年复一年。除了值班,每年都要回老家,陪伴生养自己的父母过年,有如依偎着自己的生命的根与源头,尽享浓浓的亲情与浓浓的年味。母亲做的饭菜,留住了我们的味蕾,也使我们养成了根深蒂固的饮食喜好,大年三十的家宴是我们归回又出发的地方。我是一个骨子里比较传统的人,至今仍认为故乡在哪里,家就在哪里,根就在哪里,灵魂就在哪里。老家的村庄,老家的旧屋,不仅仅是小河、树木和建筑,它承载着儿时的回忆,更是一种牵挂,一种念想,这也是“春运”最原始的动力。

四年前,为配合农村改造,我们搬到四五里外的社区,住上了楼房,原来的村庄被夷为平地。搬后第一次回家过年,看到新的楼房和优美的环境,却怎么也找不到家的感觉。回去祭祖上坟,路过村庄旧址,看到的是一片麦田,特意找了一下老房子的大体位置,心里充满阵阵感伤。儿时在河里嬉戏捉过鱼虾,儿时在果园里摘过苹果,儿时在场院里捉过迷藏,儿时一起玩耍的小伙伴……一幕幕闪现在脑海里。这不是怀旧,老家的房子没了,就像无根的浮萍,灵魂没有了寄托。承载着一些年俗的村庄没了,老房子没了,年味也随之变淡。

村庄已变成麦田.jpg

(儿时的村庄已变成麦田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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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老家搬入的社区楼房,环境还不错)


时光如流水一样,不经意间就流经了几十年的岁月,我转眼已到中年。生命中那些生动的记忆终将成了再无法触摸的怀念,日子过得越来越机械,年也过得越来越没有年味。过年仅仅成为一种标志----一周的长假,再也寻不到儿时那种在忙碌中获取的快乐与精神寄托。一年半前,八十多岁的父亲和近八十岁的母亲住到我工作的城市,他们还是保留着一些忙年的习惯,刻意地为我们呈现着特有的年味——母亲的味道。静下心来,不禁在想,等我们年老的时候,该会有怎样的年味?

(在城里过年,对联也没地方贴,只能在门上贴个福字。写幅对联自己欣赏一下,也算是对年俗的传承)


母亲,操劳了2.jpg

(近八十岁的母亲,操劳了一辈子,过年时也闲不住,仍坚持要求为我们做几个菜,妈妈的味道,唤起我们对年的回味)



(作者系九三学社潍坊市社员、潍坊市人民医院脑科分院神经外一科副主任  李爱军)

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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